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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近十天的旅行中，我不敢说了解了这个国家。我只是蜻蜓点水地经过各个城市和乡村，市集和街道。我只是写下了，望向人群的一眼，偶然听到的鸟鸣，彼此眼神的对视，或是在风景前木然发呆的一刻。我相信，这只言片语，其实值得花更长的篇幅去描述。
巴布亚新几内亚：野性的发源地
——你是一台相机，拍下12个瞬间
一辆实用主义的车
实用主义弥漫整个车厢：这里什么最值钱，什么东西最贵，有没有大象，卖不卖象牙，这里的飞机场太破，飞机太差，道路太少，车太次，人民生活太不富裕……在我们热火朝天的讨论中，一支迎接圣母玛利亚的长长队伍正从远处向我们而来。沿路各个村子的人不断汇入这股人流，带着婴儿的，打着伞的，光脚的，穿鞋的，坐车的（但大多数都是走路），唱着圣歌，顶着头顶毒辣的太阳，前往一个二十公里开外的地方，鬼知道他们走了多久，从什么时候开始走。
他们带着一种威力，使我们的车停下。一辆实用主义的车碰到一群信仰的人，于是停止讨论，开始拍照。
穷人的内裤
我不知以何种方式穿过这个村庄。穿过它，像穿过穷人的内裤。当然，有这个村庄的人当我们的向导，村庄欢迎我们，但不能进入它的房屋。
一切是简陋的，也是贫穷的，但不等于没有欢乐，没有舞蹈，没有美。小友，你若来，我想你会喜欢。因为这里，还有和你一样野、甚至比你更野的孩子。因为这里，是野性的发源地。
美味无比的椰奶鸡肉火锅
食物们都来自森林，椰子来自椰树，鸡肉来自村民在森林里散养的鸡。一家人为我们几个人忙碌。我们则什么忙都帮不上。他们把石头烧热，用香蕉叶包裹并放入土坑，再放入鸡块、蔬菜、还有椰汁，把它们盖起来焖一段时间后，香味便开始飘荡在周围的空气中。
最原始的椰奶鸡肉火锅做好了。没有刀叉，没有碗，他们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一片叶子当碗，又削了几根木筷给我们。我们不断竖起大拇指赞美这一家人的热情，也赞美这美食。但我们没有多吃，都假装说吃饱了，留下一些鸡肉给他们。
他们也许把一年以来最丰盛的食物奉献给了我们，而我们有什么理由把一切都吃完。
舞，舞，舞
我们去过几个村子。村民们用微笑、食物，也用舞蹈迎接我们。
人们裸露着，只在必要的遮羞处包裹羽毛和树叶。无论男女老少，大家兴高采烈，载歌载舞。男人们用手敲击战鼓，女人们则舞动双手。女人裸露的乳房，让我意乱神迷，想起高更画过的塔希提岛。
其实，我们一路上都看到舞蹈。刚到巴布亚新几内亚（后简称“巴新”），一个村庄的孩子齐聚在WalindiRsort酒店，为我们表演节目。他们的舞姿是那么稚嫩，那么生涩，那么活泼，那么耀目，乐声响彻整个酒店。
我猜测，他们并不是娴熟的歌者和舞者。但就是这稚嫩，使我一直看他们。
他们来来回回的跳舞，直到很晚才结束。他们的表演，也是为了向酒店的客人募捐，募捐所得的钱，用来供上学的费用。
森林是他们的家
在巴新，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被城市文明驯化了（而这几个城市几乎都在沿海），其他大多数都还在森林的荫庇下。我们这些住惯城市并享受城市文明的外来者，孤零零身处一大片无人应答的热带雨林，久了会不习惯，甚至感到威胁和恐惧。这里没有电，水也缺乏，日夜都有蚊虫叮咬，一个都市里的人到了这里怎么办呢？
但森林，却是巴新人的家。这个有多万人口的南太平洋岛国，有多个部落，多种方言。一些部落的人搬离了自己的村庄，来到城市，而大多数人却仍藏在密林深处，不肯离开。
我们去找这些不肯离开的人，他们很不好找。路都是碎石子路，我们越野车的前挡风玻璃被打碎了一块，那是路上碎石给的勋章。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里废弃的汽车轮胎会特别多。它们被拿来做各种各样的工艺品，或者做成一道围墙，一些花盆。
当地人光脚而行（还有的人，把鞋丢到了沿街的电线上，而这确是为了好玩），带我们去看他们种的蔬菜、水果、中草药，还有各种植物。他们吃的，穿的，用的，许许多多，都来自森林。他们还带我们去看萤火虫。那夜晚的点灯者，在我们这里已经稀少；在他们那里，却还是寻常物。
在相机里，我拍下了一个女孩，大概只有七岁吧。她什么工具都不要，“嗖嗖嗖——”，像猴子一样，爬上近十米高的槟榔树，为了给他的父亲摘槟榔（这里的人都喜欢嚼槟榔，拌着当地的一种石灰粉末口服，不一会，口里就一片血红）。
在村庄，孩子们都会爬树。树是孩子的乐土。而我的目光总是被那些巨大的树木吸引。那些树多么雄壮，多么巨大，生长到一个非常高的高度。相比世间的君王，我更愿意向它们致敬。
看个鸟
森林即使在它最寂静无声的时候，也是有声音的。而这个声音的集大成者，是鸟的叫声。
森林像一个巨大的音响，只是我无法将它拿在手中。而音量的大小，音色的强弱，由各种鸟、昆虫、林间的风声等来控制。
森林也像一个乐团，那么多乐手，那么多莫扎特、贝多芬、肖邦，站在密林里，或是枝头，要把最美的音乐唱给森林听。
我承认，我有些贪心，一来就想看天堂鸟。但其实看到这些，我也知足了。有黄脸树八哥、蓝眼凤头鹦鹉、红冠鸽子、林翠鸟、吸蜜鸟、果蝠……。我还看到了维多利亚凤冠鸠，它几乎和火鸡一样大。要不是别人告诉我，它是世界上最大的鸽子，我真不敢相信它和我在国内看到的鸽子属于一个种类。
一个听来的故事，是马当岛酒店的一个鸟导告诉我的：不久前，一个坐轮椅的日本人来到巴新，他在森林里等了很久，一直希望看到天堂鸟，却一直没看到。别人都回去了，他不肯走。他叫人下午再去接他，就在森林里一个人等了一天，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天堂鸟。
天堂鸟确实是美丽的。后来在野外，我终究没有看到天堂鸟，只听到了它的叫声。再后来，在首都莫兹比港动物园，我看到了两种天堂鸟。它们也很美丽，但不知为什么，我更希望在野外看到它们。
在巴新，其实到处都可以看到天堂鸟的痕迹：除了国旗，钱币上的图案，还有妇女制作手工艺品；而当地人也把天堂鸟的羽毛作成最耀眼的头饰，以此来赢得众人的羡慕和尊敬。
天堂鸟的美，也是一种伤害。看资料，我才知道，早在18世纪，它的羽毛就成为西方殖民者皇室的重要饰品。一些人为了获高额利润，不惜对天堂鸟赶尽杀绝。无法想象，一顶硕大沉重的羽毛头冠需要多少只天堂鸟的牺牲。
无人看管的温泉
这个国家的许多土地，不属于政府，而是属于一个个部落。
许多部落就愿意这么贫穷着、落后着，不愿让现代文明进入。
我们坐车，坐了很久才到达一个温泉。那是个很野的温泉，在一片森林里，有池塘般大小。没有当地人带路，一个外来人是永远找不到这里的。
我走入温泉，感到它的温暖和滚烫，觉得这才真正是大地的产物。这么好的温泉，放在国内，一定有五星级酒店或各种利益团体来占为己有，做成一个收费项目或者只有少数人享有的事物。可是这里，没有五星级酒店，没有收费站，没有标识牌，一切人为的东西都没有。
这个温泉，像亘古以来的所有温泉一样，敞开在大地上，当地人就是在这里冲洗身体，一千年也没想过要把它加以改造，变成浴室或者别的什么。这温泉，像一个最具魅惑力的眼睛，被四季的阳光照耀，被鲜花簇拥，被森林里鸟和昆虫的鸣叫唤醒。
与海豚一起游泳
在Kokopo，我们很早就坐船出海，去看海豚。果然，在一处安静的港湾，我们看到上百只海豚在嬉戏打闹。
KokopoBachBungalowRsort的总经理FionaTannr已经六十多岁了，可她还依然喜欢潜水。她问我，是否愿意和海豚一起游泳。
我说，当然。于是我学她的样子，戴上潜水镜，沿着扶梯，从船上下到海里，附在船舷上的两根绳子牵引着我的手和一只脚。船慢慢地行驶，向海豚靠近，我跟随着船慢慢地前进。
我像一块木头，头埋在海水里，眼前所见，是一片蓝色的大海。它寂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也不见有任何其他的生命，甚至一个小小的水泡都没有。我正为这蓝色的寂静吸引。突然，一只海豚自右往左突然从面前轻盈地游过，不见了。当我正在寻找它时，海水某个地方传来一些叫声。在寂静的海底，那些声音似乎都是欢乐的。
我猜到那一定就是海豚的叫声。果然，更多的海豚出现在我眼前，它们从我面前游过。这种美丽，如此贴近我，如此真实。
原始之魅
在酒店，在工艺品店，在村庄，在各处，总是碰到许多面具和木雕，都是奇怪的，神秘的，我看的入了迷。
有很多是关于猪的。他们告诉我，巴新人崇猪爱猪。有的部族的酋长在自己的鼻子上挖了一个大洞，把野猪的爪尖嵌进去，既作为权威的象征，又表示对猪的崇敬。有的酋长把野猪的牙齿串起来，戴在手腕上，以表明他的信仰和表示力量。有的部族人把用木炭和猪油制作的化妆墨浓抹的脸上，借以表现他具有不辱祖先的武勇。猪还是巴新人定亲的聘礼。婚约一旦成立，男家就要向女家赠送猪。赠多少，要看姑娘长得如何，据说漂亮的姑娘要送七、八头。还有的，爱猪如子，夜间和猪睡一起。
有很多是关于鳄鱼的。到处都能看到刻工精美的鳄鱼图腾，比如面具、木雕、独木舟、船桨、碗碟、凳子、村口广场的立柱、部落议事厅的灵魂屋……当然最极致的鳄鱼崇拜，要属鳄鱼纹身。有的部落的男人的成人仪式就是在皮肤上画一只鳄鱼，不打麻药，没有止痛片，而只有忍受住极端的苦痛，才能证明这个男人具备了强壮的体魄和坚强的意志，算真正的成年人了。而在另外一些部落，徒手抓鳄鱼，是一个男子汉的基本技能。
在当地，我买了几个木雕。他们的造型都有些奇特：一个像戴着外星人头盔的土著，另一个则浑身赤裸，披挂树叶，好像个鸟人；还有一个，则脸上都是纹身和油彩，他们都手拿斧头和长矛。
后来，我知道那个像外星人的，是按照一个叫阿萨罗泥人部落（Asaro）的形象塑造的。这个部落的人喜欢全身涂满泥土，头戴用黏土制作的硕大头盔，以缓慢的步伐前进，并起舞。
有关为什么用泥土装饰自己，还有个有趣的故事。据说，泥人族部落的祖先在一次冲突中遭到邻近部落的攻击，部落中的女人和牲畜都被俘虏。而男人遭受到敌人的追击，在冲突中落荒而逃，跌落了泥沼之中，从头到脚都沾满了厚厚的一层泥浆。当泥浆在身上风干之后，全身泛白，在后面追杀而来的敌人见状以为是鬼魅幽灵现身，反而受到惊吓而退去。
此后，泥人族部落就把这作为他们的传统装扮，当有敌人攻击侵犯时，就以此吓退敌人。
火山之城
拉包尔原来一直是巴新东新不列颠省的首府，是赫赫有名的火山之城。年两座火山同时大爆发，火山灰和岩浆几乎摧毁了这座城市，绝大多数建筑被深埋在火山灰之下。虽然到后来，城市得以修复，但是灾难后的人口锐减到原来的三分之一，从此以后，巴新东新不列颠省首府迁往20公里外的另一个城市Kokopo。
Kokopo小城，就是我们酒店所在的地方。我们坐车去拉包尔，去看火山观测站，去看火山爆发后的遗址，去看如今仍在吞吐烟雾的活火山。向导一路上指指点点，告诉我们哪里是电影院，哪里是高尔夫球场，哪里是中国人开的餐馆，哪里是当地的学校，哪里是居民区……但我们什么也没有看到，除了地表厚厚的火山灰，它们都深埋在四米以下的地底。
今天，仍有一些当地人选择留在这里，在火山的阴影下生活。
悲哀的拉包尔
拉包尔之所以闻名遐迩，一是因为近在咫尺的拉包尔火山。二是因为二战期间，这里是日军南太平洋重要的海空基地。在其附近的海域，曾发生了中途岛海战等著名战役。
正是这段烽火连天的战争岁月，才让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城聚集了世界的目光。
年12月7日，日军偷袭美国海空军基地珍珠港，宣告太平洋战争的爆发。同日，日本分兵进犯东南亚各国和西南太平洋岛屿。12月8日，侵入泰国并轰炸菲律宾，9日入侵马来西亚，10日在菲律宾登陆并进攻关岛，19日突入香港。至此，日本完全控制了中部太平洋。
与此同时，日本计划进一步扩张。年1月23日，日军占领了新不列颠岛屿，并将拉包尔港口和附近的机场建设成南太平洋最重要的海空基地。至年底，日本在拉包尔驻军多达11万人。
日军在拉包尔修机场、建码头，挖工事、筑地道，不仅把这里变成了与盟军激烈争夺的战场，也把这里变成了残杀中外劳工的屠场。
我们来到中国牺牲军人墓地。它位于拉包尔岛的一处小山坡上。当年的骷髅场，如今是青绿山水，岛上风光。三个头盔型的墓穴整齐地排列在我们面前，墓碑上是三位中国牺牲军人的名字：陆军步兵上尉吴坤、陆军上士孔宪章、陆军上士曹友生。
我捡了三朵小花，放于三块墓碑前。
年底，日军先后两次从上海吴淞口出发，将在浙赣会战中战败被俘的国民革命军第八十六军部分官兵和在淞沪会战中撤退至租界、后来被日军接管，送至南京老虎桥监狱的部分“八百壮士”成员，分两批运送至巴布亚新几内亚拉包尔岛作劳工。
同时，日军还从中国广东直接掳掠民众，运送到这里当劳工，共约余人。从年初到年二战结束，被日军直接杀害和迫害致死的中国被俘军人和民众共约余人。
这些劳工，都被用来和日军一起修建防御工事。在今天的拉包尔，还能看到当年挖的许多地道。许多山都被挖空了，洞连着道，道串着洞，以至于后来盟军在反攻时，在军事推进上碰到日军极大阻力。
在中国牺牲军人墓地后面的山体里，还残存着日医院。这是日军强迫中国劳工和其他国家民众挖掘的地道。我们以手机照明，深入地道，里面的空间很大，纵横交错，阴森恐怖。地道里修建了厨房，一层中部靠墙还残存着一张当年的手术台，台上的器械锈蚀殆尽，烂作一团。我无法想象，当年的日军和被奴役的劳工在这里遭受了怎样的生活。
危险测试
去巴新以前，我在网上找到的信息，基本上都在说这是个很落后、很不安全的国家，可是又很美。
后来，我带着这种害怕的心情上路了，去逛了当地人的集市、超市、饭馆、工艺品店……
当地人喜欢打招呼，所以我们的汽车经过他们时，我们很难放下双手。因为他们的热情挥手，孩子们甚至跟着汽车一起奔跑，所以我们不得不一再举手向他们致意。
后来，我活着回来了，从国内带过去的一切，什么都没少的带回来了。当地人还帮我找到了丢失的手机。
我想，我是否把自己搞得太紧张了。但我其实更紧张的是，我看到有大量的森林在消失。跨国公司和非法企业在进一步入侵巴新的原始森林。而据说，90%的木材都是卖给中国的。
没有了森林，孩子们去哪爬树呢？天堂鸟去哪栖息歌唱呢？当地人去哪居住呢？
以前，巴新的阿斯马答族人喜欢猎取人头，村里的战士只要能弄来敌人的头颅并挂在家门口，就能获得空前的力量，战胜所有来犯的敌人。不知道他们这种方式是否还在使用？而这，不知道能否吓住那些正在蚕食他们家园的跨国公司。
在巴新，我听到外国商人说巴新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他们没有经济头脑。不过没事，我们会改变他们。”
法国作家夏多布里昂说：“每一个人，身上都拖带着一个世界，由他所见过、爱过的一切所组成的世界，即使他看起来是在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里旅行、生活，他仍然不停地回到他身上所拖带的那个世界去。”
我想，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文明，不同的种族和人群，如果对彼此多一点耐心、宁静和互谅的凝视和沉思，这世界会更安全，更温馨，也更多期待。
（注：天堂鸟图片来自网络，其他图片基本是笔者实地拍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