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秀专栏第期
专栏※走，上菜市场去
结婚前，我对菜市场是不屑一顾的。浓郁的市井气息里，锱铢必较的小商小贩，斤斤计较的老妪妇人，我认定，那是个多么庸俗多么市侩的地方。结婚后，我竟然像被某种魔力牵引，认定嫁的那个人的同时，也认紧了那条通往菜市场的路。
这才知道，菜市场何曾是多么庸俗市侩的地方？抬头是明亮亮的天，低头是湿润润的地，菜市场，俨然朗朗堂堂的清平世界。放眼望去，赤橙黄绿青蓝紫，它是上帝不下心打翻的颜料盒，澄明瓦亮；又是一个气势恢宏的舞台，背景是更迭交替的四季，道具是瓜果菜蔬，配角是小商小贩，女人们在舞台上眼波流转水袖挥舞，上演着人间的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
热气腾腾的油条铺，混沌店，烧饼摊，豆花坊。那个卖水煎包的小妇人，定是熬了夜的。她的眼角青紫，眼袋像掏出来的鱼泡，满满地鼓胀着，手脚却麻利十足，起锅、装袋、收钱、找零，笑容始终灿烂如一朵盛放的波斯菊。卖菜的老妪头发雪白，精神却是矍铄的，她一会儿东挪挪，一会儿西摸摸，终于得空坐下来了，便瘪着腮，用混沌不清的齿音与买菜的人说长道短，劳作习惯了的人，闲不住，自家种的菜不上药，都是上等货。来人也爽快，不讨价不还价，看着鲜嫩的青菜在老妪的老称上细细地称量，看着沧桑的岁月在她的手上细细地称量。我习惯找杀猪的屠户张买肉。其实饲料养的猪，哪里买不是一样呢？但饲料张就是和别的屠户不一样。每天清晨，他总有一群固定的买主围在摊前，像追星的粉丝。有人说他称头准，有人说他价公道，也有的说啥都不是，就是喜欢屠户张人随和，话头软得像隔壁豆腐倌刚点出来的水豆腐，哪个操刀卖肉的，讲得这样一口软话？我喜欢屠户张，则是因为他的身上没有杀气，我挑肥拣瘦，东切一块西剃一点，他都微笑待我，像是《聊斋》里走出来的文气书生。
卖鱼西施徐娘半老，却肤白貌美风韵犹存。她穿靴带套，眼明手快，手往水里一伸，便是一阵鱼跃水溅。买鱼的男人嘴贫心眼小，嬉皮笑脸地说，那么肥的鱼内脏，该掏了上称才合理，掏了，也胖不了人。卖鱼西施兀自刮鱼鳞，完了抬头嫣然一笑，认真地说，我怕自己瘦了！回头，便有人哂笑卖鱼西施，不愧是做买卖的料，平日里嘴巴利索，单瞧着那张嘴，跟鸡屁股似的，又薄又小，说起话来却一套一套的。哦，哂笑的人，是隔壁杀鸡宰鸭的小寡妇，成日里对着一群鸡飞鸭叫，对着生意好得让人眼馋的卖鱼西施，她的心，该是毛躁得像深秋的枯草吧。
于是，这时候的菜市场，人心喧嚣，人声鼎沸，嘈杂纷呈，像个力气使不完的青壮年，躁动，激昂，活力四射。
菜市场的西北角，有一爿胭脂水粉铺。如果菜市场随时都像个蓄势待发的青壮年，那么隐在角落里的胭脂水粉铺就是垂暮的老人，面对匆忙往返的路人，内心温情脉脉。每次经过胭脂水粉铺，我都要驻足良久。年轻的姑娘们都是舶来品的追随者，那些欧亚来的化妆品，在她们的生活里洒下了七色花瓣，在青春光彩源源不断地从每个毛细孔溢出来的日子里，谁看得上那些古旧的胭脂水粉呢？于是，她们熟视无睹的表情，像树叶一样从胭脂水粉铺前飘过。铺子的主人是个喜欢穿香云纱衣衫的女子，她的气质，和她的胭脂水粉铺一样，干净的、气定神闲的，像长在亭台楼榭中的玉兰，暗香浮动，清韵天成。
哦，满街的店铺，喧哗躁动，竟还有这样一家胭脂水粉铺，养在深闺人未识。花露水、檀香水、粉底霜、胭脂膏、梳头油……还有香粉，多久远年代才用的香粉呵！置身在胭脂水粉铺，便像掉进了万花丛中，没了自我。原来，也不是所有女子们都是熟视无睹的？那些老妪们偏爱这一爿胭脂水粉铺，到了铺子里，她们绵软的步子越发迈不动了。想必，脂粉飘香的记忆中，是曾经发生过一些故事的。那些关于胭脂水粉的记忆，也会在日光底下，散发遥远的馨香。这种馨香，总让我在对镜贴花黄时，忍不住萌生出单纯的愿望，去胭脂水粉铺买点吧！
走出胭脂水粉铺，又是满街的喧闹。车声、脚步声、叫卖声继续声声入耳。炎夏里浓浓的汗渍味、血腥味、灰尘气，还有下水道里的腐烂气息交相混杂，滚滚扑面而来。这曾经让我嫌弃的气味，细一咂摸，才是人间烟火味吧。
便想起武侠大师古龙先生的话：一个人如果走投无路，心一窄想寻短见，就放他去菜市场。大师果然是参透的，一进菜市，此人定然厄念全消，重新萌发对生活的热爱。菜市场真是一个充满活力，让人重新燃起生活勇气的地方。
你若闲来无事，可齐齐约了，上菜市场去，哪怕只吃上一个粘牙的糍粑，也是好的。
林清秀林清秀，漳州东山人，小说、散文创作为主，作品散见于《时尚》、《女友》、《做人与处世》、《女子世界》、《家庭之友》、《泉州文学》、《生活.创造》、《中国教育报》、《福建日报》、《闽南日报》、《厦门日报》、《泉州晚报》、《东南早报》、《南安商报》、《楚天都市报》等。曾获福建日报优秀新人奖、《泉州文学》优秀作品奖、南安市武荣文艺奖等各级各类奖项。散文被多次转载、被漳州中考阅读题选用，现任职于南安某高校。
林清秀往期回顾最好的，给生命里最重要的人NO.期此题当真无解？
NO.期定情信物
NO.期今来为君做羹汤
NO.期黏一出好戏在厝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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